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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扎克写作不仅靠灵感,还得靠五万杯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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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法国作家奥诺雷·德·巴尔扎克(HonorédeBalzac,—)的诞辰。

世人常认为,天才般的作品是须臾间泼墨挥毫而成的,却忽略了日复一日的坚持对写作的必要。巴尔扎克,这位传说一生中喝过五万杯咖啡的现实主义小说家,就将苦役般的写作推向了极致。他用笔完成了拿破仑没能用剑完成的事业,其作品集《人间喜剧》包含近百部小说,描绘了19世纪法国社会的整体风貌。

然而,如此强度的工作提前燃尽了他生命的油灯。今天,我们阅读茨威格所作的巴尔扎克传记,一起复原并纪念这位日夜不息的大作家。

巴尔扎克

#1

夜晚:写作的庇护所

仆人在门上轻轻一敲把他叫醒。巴尔扎克起床,穿上他的僧袍。根据长年的经验,他把僧袍选作最适合他工作的衣服,就像战士准备他的铠甲,矿工准备他的皮衣,根据他那职业的要求,这位作家在冬天选用暖和的开司米做的白色长袍,而在夏天则选择精细的亚麻布做的长袍。

因为这种长袍贴身,便于行动,只露出脖子呼吸,同时保暖,但不压迫身体。也许因为这种长袍就像僧侣穿的僧袍,会提醒他职务在身,会提醒他曾向一个更高的信条宣誓效忠,并且宣誓,只要身穿这身僧袍,就要放弃现实世界及其诱惑。

僧侣们戴着十字架、披着无袖法衣,带上他们祈祷时的武器,巴尔扎克的身上则挂着剪刀和折纸器,他工作时的小工具。穿着这件柔软贴身的衣服,再来回走上几步,让睡眠的最后阴影从身上脱落,让血液更活跃地在血管里流动,现在巴尔扎克已准备上阵。

仆人在书桌的银烛台上点燃六支蜡烛,把窗帘拉得密不留缝,似乎想以此明显地与外部世界隔绝。因为巴尔扎克现在不想再用真正的尺度测量时间,而是用他工作的尺度计算;他不想知道,何时晨曦微露,何时白昼来临,何时巴黎初醒,何时其余世界醒来。在他身边不得再有真实世界之物,周围墙上的书籍,四壁和门窗以及后面的一切都淹没在房间的昏黑之中。只有他现在从脑子里创造出来的一些人应该说话、行动和生存。他的世界,他自己的世界就此产生,就此存在。

巴尔扎克在桌旁就坐,就在这张桌子旁边,

我把我的生命投入到坩埚里面,犹如炼丹士把黄金投入坩埚之中。

这是一张毫不显眼的正方形的桌子,可是巴尔扎克钟爱这张桌子甚于他财产中最珍贵的宝贝。他爱的不是那把镶嵌了绿松石的金柄手杖,不是辛辛苦苦收购来的银器,不是装帧得华丽气派的书籍,也不是他的荣誉,而是这个一声不吭的四条腿的小家具。他喜欢这张桌子甚于其它一切东西,由于破产和灾难,他把这张桌子从一个寓所抢救到另一个寓所,就像一个士兵把他共同浴血奋战的战友从枪林弹雨之中背了出来一样。因为这张桌子是唯一的知情人,知道他最深沉的快乐,最强烈的痛苦,只有它默默地见证了他真实的生活。

这张桌子看见了我所有的困苦,知道我所有的计划,偷听了我所有的思想。当我在桌上忘情写作时,我的手臂简直对它粗暴已极。

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世人对他知道得这么多,没有一个女人会有那么多夜晚得到他的眷顾,和他激情四射地共同度过。在这张桌子旁边,巴尔扎克生活过。在这张桌子旁边,他一直工作到死。

巴尔扎克往后一靠,把僧袍的袖子卷起,让右手,写字的手,行动更加方便。然后像马车夫催动马匹似的,用半似玩笑的吆喝声给自己打气,就像一个游泳的人在一头栽进洪流之前,再一次把两臂向上伸出,活动活动关节。

巴尔扎克写啊,写啊,写啊,没有休息,没有停顿。他的想象力一旦点燃,火焰便熊熊燃烧,蔓延开去,犹如山火,火苗从一个树干烧到另一个树干,越烧越旺,热气越来越高,火势越蹿越快,烧到四周连成一片。羽毛笔握在一只秀气的有些女性的手里,在纸面上如此迅速地移动,文字几乎跟不上思想。巴尔扎克写得越多,省去的音节也越多,只求迅速往下写,往下写,不要迟疑,不要停顿;他无法停下笔来,无法打断脑子里的形象。在他的手没有写得抽筋、目光没有因为疲倦而模糊不清、写下的字看不清楚之前,他不会停笔。

一点、两点、三点、四点、五点、六点钟,有时甚至写到七点、八点,小巷里已无马车行驶,屋子里已无任何响动,只有房里羽毛笔管滑过白纸发出的轻微的沙沙摩擦声和不时有一张扔掉的废纸发出的声响。窗外天已泛白,巴尔扎克并不知道,对他而言白天只是烛光照射的这一小圈亮光,除了他刚刚创造出来的人,别无其他人类,除了他写作时描绘出来的命运,别无其他命运。没有空间,没有时间,除了他自己宇宙中的那个世界,别无其他世界。

有时候这台机器有停止运转之虞。即便是最无节制的意志,也无法超越力量的自然限度。在四到六小时不停地写作和创造之后,巴尔扎克感到,他已无法再继续前进。右手已经麻痹,眼睛开始涩得流泪,背脊酸痛,烧得滚烫的太阳穴上血液奔流,快得吓人。神经紧张达到极致。

换个人,这时定会停止写作,定会休息,定会怀着感激的心情,对取得这样丰硕的成绩感到心满意足。但是,巴尔扎克,这个意志坚强的妖魔,并不松劲。预定的目标必须达到。即使骏马跑伤也在所不惜!倘若这匹懒散的畜生不肯往前挪步,那就把皮鞭拿来!

巴尔扎克站起身来,——这是他工作中间仅有的几次短暂的休息,——走到桌边点燃了咖啡炉。

#2

没有咖啡,就无法写作

因为咖啡是黑色的油,只有这种黑油能一再发动这台神奇的写作机器。因此对于巴尔扎克而言,这黑油比吃饭睡觉和其它各种享受都更为重要。他认为,只有工作才有点意义。

巴尔扎克讨厌烟草,因为烟草不能使人兴奋,不能使人达到那种超乎寻常的境地。超乎寻常对他而言,恰好是唯一的尺度——“烟草有害身体,侵击理智,使整个民族感觉迟钝——”他对咖啡,唱出一个诗人能够唱出来的最优美的颂歌:

咖啡直接通到胃里,然后全身上下全都活动起来。思想念头全部到位,犹如战场上大军的各个营;战斗打响,种种回忆跑步入列,犹如列队行军时的各个旗手。轻骑兵以一阵华丽的疾驰,展开了队形。逻辑的炮兵带着他们的辎重队和炮弹筒震耳欲聋地开来。才智聪明的随感作为狙击手参加战斗。人物形象粉墨登场,稿纸沾了墨水,战役开始,最后在黑色洪流奔腾涌动之中告终,就像真正的战役淹没在火药爆炸的黑烟弥漫之中。

没有咖啡,无法写作,或者至少无法进行巴尔扎克发誓要从事的那种持续不断的工作。除了纸笔之外,他随身携带的第三件工作时的必需品便是他的咖啡壶。他已经习惯了这把咖啡壶,就像用惯了的这张桌子,穿惯了的这件僧袍。他不让任何人为他煮咖啡,因为谁也没法把这提神的毒药为他加工到这样刺激的浓度和强度。他怀着一种拜物教的迷信,只用某种纸张,只选特定形式的羽毛笔。他

在确定咖啡的剂量,搅拌咖啡的种类时也依照一种特别的程序——这种咖啡由三种咖啡豆组成,布尔朋、马蒂尼克、摩卡。布尔朋咖啡豆,他到蒙布朗大街去买;马蒂尼克咖啡豆到维埃耶·奥德里埃大街的一个杂货店老板那儿去买,这位老板大概还没有忘记这一光荣的配方;而摩卡咖啡豆则到圣日耳曼区大学街的一个商人那里去买。

可是我已说不上是哪个商人,尽管我已多次陪伴巴尔扎克进行这种购物的远征,每次远征都是半天路程,横穿巴黎。但是要买到优等的咖啡对他而言值得这么费劲。

咖啡和任何兴奋剂一样,越喝越要加量,这才能有效。所以巴尔扎克的神经越来越怕因为过度紧张而崩溃,他便越来越借重这种杀人的魔汤。他写道,有本书多亏“咖啡涌流”得以写完。年,在他过度地享用咖啡差不多二十年之后,他承认,他整个机体都因为这样不断使用兴奋剂而中毒,抱怨咖啡的效果越来越弱。

通过咖啡产生灵感的时间越来越短,咖啡现在使我脑子灵动的时间只有十五小时而已,——这种灵动的后果是灾难性的;它引起我可怕的胃痛。

(有位统计学家估计巴尔扎克喝了五万杯浓度过高的咖啡。)

倘若五万杯过于浓烈的咖啡加快了巴尔扎克卷帙浩瀚的《人间喜剧》的产生,那它们同时也使他原本极为健康的心脏过早地破裂。纳戛尔大夫,既是他的朋友又是他的医生,观察他陪伴了他一辈子,将会明确地诊断他真正的死因:

是一种心脏的老毛病,由于熬夜工作,饮用咖啡,或者说得更准确些,由于滥用咖啡而加剧。为了战胜人的自然睡眠的需要,他不得不求助于咖啡。

#3

“我在一项工作中的疲劳,在另一项工作中得到休息”

终于到了早上八点,有人轻轻敲门。仆人奥古斯特走进房来,送来一个托盘,放着一道极为普通的早餐。巴尔扎克从桌旁站起身来。他从午夜十二点起没有放下过手里的笔,现在到了休息的时候。仆人拉开窗帘,巴尔扎克走到窗前,瞥了一眼他要征服的巴黎。到这一分钟,他才隔了若干小时,又第一次意识到,除了他创造的世界之外,还存在着另一个世界。除了他想象中的巴黎之外,还另有一个真实的世界,正前去工作,而此刻他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

现在店铺开门营业,孩子们急匆匆地赶去上学,车辆开始行驶。在几千个房间里,官员们和商人们坐到他们的桌旁。在几十万人当中只有他一个人已经做完了他的工作。

其他的印刷厂、报馆和出版社的信使则带来新印出的手稿校样。这是巴尔扎克前天写的、昨天发排的稿子,同时又带来先前修改后打印出来的校样。整摞整摞刚刚印好,油墨未干的纸张,二十几份,三四十份,往往是六七十份校样,犹如洪水泛滥,盖满了他那张小小的书桌,要求一次又一次审校。

“我在一项工作中的疲劳,在另一项工作中得到休息。”——他的生产无比匆忙,持续不断,巴尔扎克只能在工作中变换工种来获取力量。

巴尔扎克在他的校样上工作三四个小时,又改写,又修改。就像他自己开玩笑说的,“烹饪这种文学菜肴”,每次都占满整个上午,而且总是同样毫不停顿,总是同样顽强坚韧,就和夜里写作一样。一直到中午时分,巴尔扎克才把这一摞校样推到一边,吃点东西,一枚鸡蛋,一只奶油面包或者一块素净的点心。

他天性喜欢美食,受他家乡都兰地区饮食习惯的影响,爱吃油腻结实的食品,味道浓重的肉丸子、酥脆的肥鸡、红烧肉块。他熟悉家乡的红酒白酒,犹如音乐家熟悉他的键盘,——可是在工作中,他严禁自己享用这些饮食。他知道,吃饭使人困倦,他可没有时间犯困。他不允许也不愿意自己休息。他又把扶手椅放到小书桌前,继续,继续,继续审阅校样,或者写些速写,随笔或者书信,一直继续工作,绝不停顿,绝不休息。

终于到了五点钟。巴尔扎克扔掉手里的笔,从而也把驱赶他向前挺进的皮鞭放下。够了!巴尔扎克整天没有见人,——这种情况往往持续几个礼拜——没有向窗外看过一眼,没有读过一份报纸。现在这个过分紧张的身体,这个过分发热的脑子终于可以休息。仆人端上晚餐。有时候,有位他约见的出版商或者有个朋友前来谈上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大多数情况下,就他一个人呆着,沉思默想,已在预先梦想明天该创作什么。

他从不或者几乎从不出门上街。经过这样玩命似的大干一场之后,实在过于疲劳,到八点,现在别人都开始一窝蜂地出门去了,他却躺到床上,立即入睡,睡得深沉香甜,连梦也不做一个;他睡觉和他做其他事情一样:漫无节制,——比任何人都睡得更死。他睡觉是为了忘却,已经完成的所有工作不要把他从明天、后天,一直到他生命的最终时刻将要完成的工作中解脱出来。

巴尔扎克就这样毫不中断地一周又一周、一月复一月地工作着,只要一部作品没有完成,就不让自己休息。即使工作中断,时间也总很短暂:“一仗接一仗”,一部作品接一部作品,就像一针又一针在一块其大无比的绸缎上刺绣,这块绸缎便是他的毕生著作。

永远是同样的情况:一夜一夜地写,新作接二连三地完成!我想要建造的大厦,如此高耸,如此遥远……

巴尔扎克发出绝望的呻吟。他常常担心这项工作耽误了真正的人生;他使劲地晃动他给自己戴上的锁链。

一个月之内我必须完成别人整整一年或者在更长的时间里未能做完的事情。

但是工作对于他已经变成一种强制,他已无法戒掉。

工作中我忘记了我的痛苦;工作是我的救星。

不同种类的工作使他得以持续工作,不致中断。

我若不写稿子,我就预想写作计划。我若不想不写,我就修改校样。这就是我的生活。

他就一辈子脚上拴着这种工作的锁链活着。即使逃走时,锁链也紧跟着他,哐啷哐啷直响。没有一次旅行,他不带着手稿。即使在热恋中,情爱的激情也得服从这种更高的依从关系。他向德·韩斯卡夫人,向在日内瓦的德·卡斯特里公爵夫人宣告他即将造访,尽管心急如焚,欲念强烈,却同时写信警告他的情人,晚上五点以前千万别去看他。一直到他不可动摇地在书桌旁工作了十二个小时或者十五个小时之后,他才属于女人。

先作品,后爱情;先《人间喜剧》,后现实世界;先工作,后——或者根本就不——享乐。

只有这种狂热的劲头,这种自毁式的、偏执狂的、漫无节制的工作,才能解释他何以在还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创造出《人间喜剧》这样的奇迹。在他进行的纯粹艺术创造的工作之外,再加上实用的、私人的、商业上的写作任务,那么巴尔扎克原本就难以理解的生产能力就会变得更加难以理解。歌德或者伏尔泰手头经常有两三个秘书,便是圣·伯夫,也把全部准备工作都交给一名自己的雇员去做。但在巴尔扎克这儿,全部通信和全部生意都是他独自打理。除了在灵床上写的最后一份震撼人心的文件,由于他已没法自由运笔,他在他妻子写的信上附上这样一句:

“我已没法念书,写字。”

《巴尔扎克传》

[奥地利]斯蒂芬·茨维格著

张玉书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6月

◎来源:选自《巴尔扎克传》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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